松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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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青山松柏】木石前盟之论被敌国公子抓到后会发生什么

重温旧文,给太太打call!和太太联文真的非常快乐又荣幸!耶

花逐斜川:

是和松枝太太的对戏/联文鸭!!!@松枝 @松枝 @松枝 


   

全文1w+  高甜无虐点 正经+沙雕双向


   

是卫鞅偷溜战场被嬴渠梁抓到的悲惨故事 


   

为了辨认,单数是我,双数是小松枝!!!


   



   

    1.一缕微白的阳光钻过窗棂,在卫鞅紧闭的眼皮轻灵地跳跃。


   

  他晃晃悠悠地睁开眼睛。


   

  触感是蓬乱的稻草,一下一下刺挠着后背。他不适地坐直身体,慢慢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石室:一扇半开的天窗,一张小桌子,上面有一卷扎的极不整洁的竹简和墨笔,再就是自己身下的这张石板床,几捆稻草权当垫子。


   

  真像是和老师隐居的石洞。卫鞅不由得笑了笑,他倒有些怀念那修身养性的少年岁月呢。


   

  敲敲脑袋,记忆慢慢复苏。自己跟随着公叔痤来到河西大战的战场上,看着红色海洋一波波冲刷着黑色铁阵,被秦军的坚挺顽强深深震撼。所以在战事结束后他悄悄来到残损的战场,翻看尸体,刻下“秦军食草,秦人可畏”的竹简,接着被一闷棍敲昏,当了秦国的俘虏……


   

  想到这里,卫鞅慌乱地跳下床,摸摸身上并没有那板竹简!


   

 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,连忙翻开石桌上的竹简——好吧,空白一片,果然不是他的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可是在找你的竹简?”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响起,卫鞅恍然抬头,看见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口,束发无冠,气质却是自然端凝,一双细长的秦人眼睛此刻盛满了笑意。


   

  第一眼,卫鞅却觉得此人莫名的熟悉,仿佛生来就该结识他一般。


   

  他走到门口,和那人四目相对,内心不由暗暗赞叹。


   



   

     2.嬴渠梁瞧他虽为俘虏,却神态自若,主动走上前与自己对视,眼里丝毫不带惧意,不禁在心里暗叫了一个“好”字。拱手道,“今早,是我失礼了。”


   

  今日早晨轮着他巡营。秦人昨日与魏军一番苦战,战场上躺满了两方将士的尸首。风低低的刮过,吹动了不知握在谁手里的半面残旗。


   

  待局势缓和了,定要将我军将士好好下葬。嬴渠梁想着,又觉得局势缓和实在遥遥无期——粮草不济,就算秦人再勇猛又有何用?


   

  “秦军食草,秦人可畏……”


   

  这声音卷着苍凉的风声刮到他耳朵里,叫他第一反应是上天的感慨。凝神细听,才辨明方向。瞧见了——是个白衣士子,披着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斗蓬,带着书生样式的冠,半跪在远处的草丛里,手里还握着一小片竹简。


   

  这必定是个魏人。嬴渠梁想。秦国没有着白衣的士子,况且只有富饶的中原才能滋养出这样单纯的,不识战争为何物的生命:穿着最显眼的白衣,手里握笔而不是提剑,仿佛刚从私塾中走出来,口里还念着之乎者也和子曰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,他能走路就要学会用剑,必须早早投身到军旅之中,与千万个大秦男儿一起嘶吼着打退敌人,用血浇灌每一寸失而复得的土地。


   

  什么时候,秦国的孩子们也能吃饱穿暖,无忧无虑的念书,过上像远处那人一样的日子呢?


   

  嬴渠梁心中忽然腾起了一股怜惜——他以为久经沙场的他早已没有这样的情绪了。但是他不能放那个白衣士子走,因为远处的人已经发现了秦军无粮的秘密。


   

  直到他们面对面,嬴渠梁才发现他看轻了对方。原来也不是什么小白兔,而是个有胆识的人啊。


   

  ——只是未免也太不会保护自己了。


   

  他有心再与那人聊上几句,传令兵却跑了过来,呈上一卷帛书。嬴渠梁打开,惊讶道:“原来你竟是魏国丞相的弟子?——你老师来信了。”


   

  


   

   3. 卫鞅漆黑的瞳仁猛地收紧,他本就知道老师绝不会放弃自己,只是没有想到这消息竟然来的如此之快。心底涌上柔软的热流的同时,他的大脑也开始飞速地运转,思考着脱身的方法。


   

  “怎么,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?”黑衣青年翻了翻帛书,皱皱眉头,纳罕地瞅着他。


   

  卫鞅淡淡一笑,负手在石室内转悠。只身落入险境他倒并不紧张,若是只虑性命得保的话只需要等着老师就行了……不过,以卫鞅的清冷孤傲不会就这么空手回去,作为解救自己的回报,他要尽力刺探一些情报。


   

  思虑一定,他回过头,却惊讶地发现门口的黑衣青年已经不见了!他焦急地走到门边,探头喊叫了两声:“有人吗?”


   

  半晌一个年轻将领才姗姗而来,他面容清俊朗润,尽管风尘磨砺出粗重的痕迹,也难掩活泼的青春气息。当下挑着眉笑道:“有事吗?”


   

  “刚刚那个人去哪了?”卫鞅本能地认定先前成熟的青年才是更适合的人,不禁忙忙问道。


   

  “那是我们二公子,前军主将呢!你以为很有工夫在这里陪你闲聊?”小将一席话说的卫鞅震惊无比,他没想到那竟然是秦国的储君嬴渠梁——不过回想起来,倒真是具备君主的沉稳风度。


   

  “不过他说,你们丞相情愿用五十人质来交换你呢,让你有什么要写的在那张竹简上写,呈给我就行。”


   

  “……哎,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?”卫鞅问道,他真不想再碰到下一个不认识的人。


   

  “景监。写好了喊我一声就是。”景监眨了眨眼睛,就风一般地离开了。


   

  卫鞅默默踱回小桌旁。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些犹豫,那么现在他就已经笃定要坚持下去。不外乎是因为看到了年轻的秦国储君,那举重若轻的沉郁气质真叫他心头悸动。他有理由相信,如果秦国在这个人手里,必将发生山河巨变,动摇天下。


   

  而且,秦军没有专门看守俘虏的人,每个士兵都走路带风,脚步匆匆,似乎要把一切时间挤到训练里面,那股子奋发向上的精神,让卫鞅为之胆寒。他又一次坚定自己的理论:秦国可以被灭亡,但秦人绝不可能被打趴下!


   

  如果有英明之士治理秦国,那秦大出东方的那一天,当真是指日可待。


   

  卫鞅额前起了薄薄一层冷汗。他不敢再耽搁,立马研墨提笔,思索片刻后匆匆下笔,已是龙飞凤舞写了大半张竹简。以防万一,他还别有用心地在结尾签上自己独特的签名,这是他和老师的秘密联络方式。


   

  “景监,景监!”叫了好几声后,那个小将匆匆赶来,也不多看接过就走。


   

  卫鞅忙道:“要完整地呈给老师!”


   

  景监回过半边身子,哂笑道:“我秦人从不无端搅闹。”


   

  卫鞅吁了一口气,躺回那张硬床上。不期然,嬴渠梁那伟岸的黑色身影又淡淡地浮现在眼前。


   

  ·


   

     4.嬴渠梁与公父商议毕,匆匆往白衣士子——嬴梁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叫卫鞅了——那里赶。能换渠回五十个弟兄是意外之喜,但他竟然有些不舍卫鞅离开了。


   

  他叹了口气,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压下去。可终究还是没忍住,自告奋勇地接替了小兵给卫鞅送饭的任务。端着饭食,一路往卫鞅那里去了。


   

  “……先生,”尽管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小,嬴渠梁纠结了一下,仍喊他先生。没办法,“鞅”实在太过亲密,叫中庶子么,似乎又显的太过疏远。“先生放心吃饭吧,秦魏已商议明白,明早就送先生回魏。”


   

 


   

    5.卫鞅正饿得在床上闭目打坐,闻声一蹬腿就溜到了门口,甚至都顾不上看对方一眼就接过了饭食——一碗绿油油的蔬菜汤,两个厚硬的饼子。


   

  “……这是霍菜疙瘩汤和锅盔,都是秦地特产,不仅耐吃还美味。”大概是卫鞅吃的一副听不进正事的样子,嬴渠梁无奈地换了话题,“先生好生享用吧。”


   

  “慢着——”卫鞅从饭碗里抬起头,口齿不清地问道,“秦军本身粮草不济,还如此优待俘虏,可否讲述其中原因?”


   

  他紧紧盯着嬴渠梁的面庞,捕捉每一丝细微的波动。卫鞅一向对自己的观察好恶能力颇为自信,此刻更是决心要洞察嬴渠梁和他背后的秦国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半晌没有说话,良久才微微一叹:“我大秦行的正,立的直,做事坦坦荡荡没有阴影。只要确定要将你放回,自然就不留一点让人说道的话柄。先生,这样回答可算满意?”


   

  卫鞅心里直如闪电劈过,照的五脏肺腑一片通透。他保持面上镇定不变,干净利索地扒完饭,端着碗瞅了瞅嬴渠梁却有些尴尬:“不如,我自己送到后厨?”


   

  毕竟是堂堂储君,再怎么不拘小节大概也不会亲手送一个俘虏的饭碗吧?卫鞅如是想道,说不定能借机溜出去打探一圈。


   

  不想嬴渠梁淡淡道:“给我就是。”他的嘴角居然还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!


   

  卫鞅讪讪地递给他。眼见嬴渠梁又要走,他忙道:“我能出去走走吗?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猛地盯住他,不怒自威的眼神看的他后背发寒,又咽了口唾沫:“不能也没事……”


   

  “可以。”想不到嬴渠梁迅速找人来开了牢门,同时对他淡淡一笑,“看着时间,差不多就自己回来。”


   

  卫鞅小心翼翼地溜出门,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人在旁边的样子,俯低身体潜入了军帐后方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 6.嬴渠梁站在牢门口,有些好笑地看着卫鞅小心翼翼地溜出了门,似乎忘记了自己这个储君还站在一旁。他后来曾向秦国的左庶长气愤地抱怨这件事,对方无奈地摊手:“没办法,谁叫君上黑啊。您穿着黑衣服,带着您那张黑脸站在没有光的地方,除非您笑起来露出您的白牙,否则谁又能发觉您呢?”


   

  “……”嬴渠梁气的想打他。


   

 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。眼下他跟上卫鞅,发现对方伏下身子,竟想悄悄接近军帐。不过军帐不过军帐周围自有卫兵把守,卫鞅瞧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这个想法。嬴渠梁有些好笑地看他换了个思路,试图跟正在值守的士兵攀谈起来。


   

  那个值守的秦国士兵从来没有跟读书人搭过话,也没有受过反间谍的训练,很快就被绕了进去,憨厚地回答着卫鞅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。若不是嬴渠梁实在看不下去而打断,秦国主将何时回帐,估计这里还有多少兵马,估计还有多少粮草……这种机密就要全部被问出来了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。”嬴渠梁无奈地把卫鞅拽回牢室,“先生就这么好奇秦军么——听闻先生好刑名之学,有满腹才学却不得魏王重用。若是先生不走……”


   

  他贴在卫鞅耳边道,“这些情报就不用辛苦去套话了,渠梁自当如实告知先生。”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7.卫鞅被拽着衣襟往牢室拖去,又听着嬴渠梁说这样的话,心中忽地就被燎起一团火焰。他猛地一转,生生扯破了一块白衫,在嬴渠梁惊讶的目光下,顺手拦了一个过路小兵的长剑,比划出招式,凛凛看着嬴渠梁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的举措总是让我猝不及防。”嬴渠梁轻笑一声,抽出腰间佩剑,轻捷地提手中转动,一边用眼色示意慌张围上的兵士散开。


   

  卫鞅提剑道:“只是想与……”他纠结了一下称呼,“公子比试一下。”


   

  匆匆赶来的景监叫道:“二公子不可冒险!”他挡到两人中间,瞪着卫鞅道,“你这犟牛,想干什么?”


   

  其实卫鞅也并不知道自己比试的想法从哪而起,他根本不想伤害嬴渠梁。或许只是暗暗的不忿,想寻到这个青年的一点破绽吧。不过显然嬴渠梁的想法跟他相似,只是挥挥手拉开了景监,笑道:“你放心,我看看这小子到底几斤几两。”


   

  卫鞅虽然不是专门的剑术名家,但毕竟师从高人,从小就游历天下,自然也有所造诣。他这些年在魏相门下读书晨练,倒是练就了一手锋锐凌厉的剑法,此刻分外不怯场,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,分出九道似真似假的玄虚剑光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手中古朴佩剑似是缓慢而动,但细看却又无比扎实地破解幻影。卫鞅剑法虽快,但总是莫名其妙地落下嬴渠梁一步,直到他真正的剑锋被拦挡住的刹那,他才感到双臂一阵酥麻压力,两柄剑一齐被合力击飞。还未反过神来,一道黑色身影已经卷到他身后,接着一掌重重拍在他右肩,他向前摔倒的同时,双臂已被身后人牢牢擒住。


   

  卫鞅脸朝一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,只得拼命地咳嗽来排解胸腔中的积尘。同时他听到身边一群拍手叫好的声音,只得闭上眼睛,脸却不争气地涨的通红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 8.嬴渠梁放开了他,伸出一只手扶他起来,平静地说,“剑分九道,先生好剑法。但未经沙场的剑法,只是花架子罢了。”他瞧见卫鞅脸上通红,低着头不说话,以为自己赢了他还说重了话,惹得卫鞅羞愧难当。于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,叫众人退下。叹气道:“先生剑法真的不错——渠梁送先生回去吧,免的先生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。”


   

  他扶着卫鞅往牢室走(这回卫鞅老实了),黑白衣袖交叠在一起,嬴渠梁闻见白衣上幽幽的皂角香气。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便顺衣袖而上,爬过收束精致的腰封,稍稍凌乱的衣襟,微微翘起的衣领,在昏黄灯光下更显雪白的脖颈——目光移到脸部时,嬴渠梁才发觉对方也在看着自己。


   

  目光忽然对上,双方都是一惊,随即很有默契地各自别过头去。嬴渠梁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,感觉事情不太对劲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9.重新回到自己狭小的囚室,卫鞅靠着墙双手抱头,试图恢复自己冷静的判断力,来分析今天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。他一向孤傲自矜,如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嬴渠梁手里,而且像个未加冠的童子般无理取闹?


   

  蓦然间,他回想起嬴渠梁半搀扶半胁迫自己走往囚室的那一路——他一直气愤地打量着嬴渠梁,目光扫过他紧身的黑衣——似乎还隐隐透出结实的肌肉——和束得整齐的乌发。他不得不承认,这人如同穿行于密林中的猛虎,尽力收敛自己强大的气息,只为伪装好后给人深刻一击。


   

  视线游移,上抬至嬴渠梁的脸庞。正在他惊异于那细长眼睛所蕴含的智慧光芒时,嬴渠梁对上了他的视线。


   

  卫鞅那一刹心跳得像打鼓,连忙转过脸强装淡然。直到独自进了囚室,嬴渠梁笑着挥手走掉的时候,他才敢调出记忆中这一瞬间,反复咀嚼品味内涵。


   

  “呼……”卫鞅不敢承认自己已经推测出的结论,于是又站在牢门旁大喊,“景监!”


   

  赶来的景监一脸茫然:“你又打什么怪念头?”


   

  卫鞅执着地盯着他:“你们二公子,可曾娶妻?”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10.“没有啊!喂,你不会是想说服你老师,想让秦魏两国连姻吧?这事儿太大了,你可别只问我。要么……我再请二公子过来一趟?”


   

  不等卫鞅回复,景监便一溜烟地跑了。不一会儿就带着无奈的二公子回来了。


   

  “秦魏两国有血海深仇,联姻……还是算了吧。”


   

  “嗨!公子,这话让我传给卫先生不就得了吗?”景监疑惑地问,“我看公子这么着急赶过来,还以为您答应要娶魏国公主呢!”


   

 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。景监看看各自偏过眼神,忽然面色通红的二人,深感自己撞破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,也尴尬地涨红了脸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11.“你想多了,去给大秦卖命吧。”卫鞅瞟了嬴渠梁一眼,戏谑地对景监说。后者同样委屈地看了看嬴渠梁,发现他只是抱着胳膊一声不吭,便道:“那你们聊吧,我走了。”


   

  “先生到底何意?”景监刚刚离开,嬴渠梁就靠到了门边上,形如一道黑色剪影,漆黑而深邃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卫鞅。


   

  “已是傍晚,晚霞正是迷人之时。”卫鞅回身望了望自己囚室内的小窗户,橘黄的霞光被分割成细线,在地面上投出美丽的剪影。他抬手触摸霞光,显得手指格外白皙修长,“卫鞅可否和公子一起,去外面战场上转悠一下?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面色不动,淡淡道:“先生为何总是反客为主?明早先生就可以回魏了,不必做些没有必要的举动。”


   

  卫鞅转回身,紧盯着嬴渠梁:“正因如此,卫鞅想跟公子一起领略一下战场的惨烈,这是任何典籍中都学不到的。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皱皱眉,又看了他一眼,方道:“好吧。”


   

  正是夕阳西下,晚霞旖旎,天空被映得半边金橙、半边粉蓝。战场上两方的尸体都已经搬运完毕,只残留着只衣片甲,和呈现幽幽紫色的凝血。卫鞅环视这片因连年征战而一片荒芜的土地,转头对嬴渠梁道:“秦国连年战斗,穷兵黩武,子民不知和平富裕为何物……这样做,公子有没有想过,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任何问题的?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沉默的侧脸似一尊石雕,晚风吹掉他束发的带子,那一头乌发随风飘散,竟徒增了无限的风流绝伦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  12.嬴渠梁并没有去捡发带。他还沉浸在卫鞅方才一番话中。


   

  虽然知道魏国丞相的弟子必定才智过人,但未想道卫鞅见地竟是如此透彻,直指秦国根本。嬴渠梁沉默良久,望着萧瑟的战场,叹道:“渠梁如何不为国忧虑啊……只是一直未有良策……”


   

  他转过身来,郑重地一拜:


   

  “恳请先生教我。”


   

  卫鞅却眨眼道,“鞅尚是魏国中庶子,相助敌国,做不到。”


   

  “秦国能许先生的,可远不止一个中庶子。”嬴渠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动,“况且比起官位,恐怕先生最想要的,是可一展抱负的空间,和国君无条件的信任吧?这些东西,魏国、魏王能给的了么?”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13.卫鞅怔住了,竟然不顾礼节地忘了扶起嬴渠梁。年轻储君的发问深深刺中了他心中的软肋,让他不由得再一次静心思考这一件事情。显然,他不能一直待在老师门下,做一个埋首书房的小小中庶子也只是为了找一个潜心钻研的借口。他看好魏国,也想过留在魏国,并且确定即使没有老师的引荐,他也能凭借实力身居高位——可是,正是因为身在魏国多年,目睹了权力高层的猜忌与倾轧,感受到魏国人民安逸奢靡的懒散风气,他才万分无奈地放弃了魏国。


   

  只不过他孑然一身,来去潇洒,唯一舍不得的,大概只有全心待他的老师公叔痤了。


   

  直到今天,秦国才正式在他的脑海里牢牢占据了位置。百姓奋发,朝野同心,明君在后,如果能从根本上变法强国,该当是一支秘密崛起的新锐力量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说的对,如果真的能扶起强国,名垂史册,那所谓的官爵利禄都将如过眼云烟,虚无缥缈。


   

  想到这里他不禁甚为知己地看了眼嬴渠梁,却惊恐地发现他竟然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!他连忙扶起嬴渠梁,紧接着深深一个回礼,道:“公子所言,卫鞅铭刻在心。”


   

  


   

   14.嬴渠梁笑了,也扶起他来,温声道:“那渠梁就等着先生日后再来秦国了。对了,牢室湿寒,先生不如去我帐中睡吧?——我叫兵士再加一张床便是。”


   

  他有点好笑地发现卫鞅的脸登时红了,丝毫不知道自己脸上也是一片红晕。


   

  二人并肩往秦营走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的很长。一路上谁边没说话,但却都不觉得尴尬。好像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似的。嬴渠梁瞧着身边并肩而行的白衣身影,忽然觉得,这么过一辈子倒也不错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的营帐挨着主军帐。他瞧着四处张望的卫鞅,不由笑道:“这回先生可不用偷偷潜入军帐了,随便看罢!”说着吩咐下人再搬一张床来。


   

  ·


   

  卫鞅进帐环顾四周,发现这根本不像一个储君的军帐。就连魏营一个小小的将领,都要比这豪华得多。黑色毫无装饰的大帐,简朴的行军床,一张小小的桌子,上面整洁地码着一摞文卷。他差点忍不住走过去翻开,忙掩饰性地看了眼嬴渠梁,却发现后者正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。


   

  “你直勾勾地盯着我做甚。”卫鞅无奈道。


   

  “我在想,你们魏国人是否都是这个德性。”嬴渠梁开玩笑道,卫鞅却微微一叹,“你有所不知,鞅并非魏国人,乃是卫国王族后裔,只是跟从老师学习留在魏国罢了。”


   

  “噢?秦卫的关系,可要比秦魏好太多了。”嬴渠梁道。


   

  这时几个兵士抬了一张床过来,面对嬴渠梁斜斜投来的询问目光,卫鞅摆摆手:“悉听尊便。”


   

  于是嬴渠梁安排两张床并排着,中间大概隔了半臂距离。原本就不大的营帐这样一排更是显得拥挤。卫鞅走到自己的床边也不打招呼地坐下,果然感到坚硬无比,薄薄的一层垫子似没有一样。


   

  等等,嬴渠梁为什么要如此关怀自己?


   

  卫鞅又没忍住看向嬴渠梁,他已经坐在床边用小桌子处理公务了。他们隔了两张床,但感觉距离是如此的近,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彼此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瞧瞧。”不知何时嬴渠梁已经停下了笔,诙谐道。


   

  “多谢好意,算了吧。”卫鞅无奈,哪有把自己的情报主动给别人分享的?不过……


   

  “请问公子,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吃上晚饭呢?”


   

  ·


   

   16.嬴渠梁久在军旅,早已没了按时吃饭的习惯。如今卫鞅提起,才发觉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。他有些尴尬地唤兵士过来:“两碗,不,三碗疙瘩汤,再加两个锅盔,两根烤羊腿!”


   

  “既是在军帐,饮酒就免了吧。”他向卫鞅道。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,一瞧见饭菜来了,便都不再说话,捧起饭碗,专心“开动”起来。嬴渠梁一开始顾虑到有士子在侧,动作不免放的文雅些。后来发现卫鞅遇见吃食,竟丢了平日里的士子高洁,专心闷头在肥羊炖里,他不禁嘿嘿一笑,也显出秦人本色,大吃大嚼起来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饭量,可与我大哥一较高低了。”嬴渠梁叼着羊腿,闷声笑道。卫鞅已经解决了一碗,正闷头在第二碗疙瘩汤里,听见嬴渠梁唤他名字,慌忙抬头,腮帮子还鼓着,嘴角尚有一点汤水。嬴渠梁没想到思想尖刻,白日里处处想与自己比试一番的卫鞅竟也会露出这种无辜的样子来,不禁一怔。


   

  ·


   

 17.卫鞅瞅了瞅嬴渠梁,见他拿着锅盔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,不禁有些尴尬。再探头一看,对方作为征战沙场的将领,吃的居然还没自己多。仔细想想,多要的那一碗疙瘩汤似乎是到了自己的肚子里。


   

  他咳嗽一声,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,又看嬴渠梁闷声不吭的样子,心想自己总得找点话说。


   

  只是吃饭的时候再聊什么国家大事显然不太合适……


   

  “公子可有适意女子?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双眼瞪圆,一脸错愕:“没、没有啊……”


   

  “鞅本以为公子这般年纪和地位,应该是早就成亲了才对。”卫鞅试着用自己论政时那种严谨而冷静的语气来说这件事,果然感到自然了几分。


   

  “难道先生有了?”嬴渠梁双眉一挑,反将道。


   

  “呃,不,鞅暂时对这种事没有兴趣。”卫鞅干脆地说出了真话,然后默然扒了两口饭,吃得干净后坐在那儿看嬴渠梁招呼士兵来端饭。


   

  饭后嬴渠梁又坐到了桌前办公,卫鞅闲来无事漫步出帐。正是皓月当空,凉风习习吹动他白色衣袂,如水的月光又将他身影洗练得格外修长。罕见的清闲时光让他翩翩起了念头,进帐笑道:“公子,借你佩剑一用。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毫不动容,拎起佩剑就向他抛去。卫鞅稳稳接住,却被重量惊得颤了颤双手——这竟是一把罕见的重型长剑,若非内力极稳心境平和的人,是断断用不得此剑的。


   

  他有些艰难地提剑出帐,就着月光拔剑出鞘,厚重的黑色剑光划过眼睑。他试着和这把剑进行交流,慢慢地刺出一些招式,竟也能使出几分力气。


   

  “这里应该收紧。”身后忽地出现一个声音,接着一个坚韧的身影贴近了自己,有一双温暖的手慢慢握住他的虎口处,引导着他轻盈舞动。


   

  织丝的月光将他们相连,两人一剑几乎融为了一体。


   

  


   

  18.“先生……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握住卫鞅的手腕,带他翻出一个剑花。月光倾泄在冰凉剑身,荧荧犹如身侧白衣。听闻嬴渠梁唤他,卫鞅微微回头,明眸里也映着月光。


   

  “望先生,勿要忘了秦国……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说完话,并不敢看卫鞅,只是牢牢地盯着天空中一轮明月。若是以前,嬴渠梁决不会相信,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,他会如此了解并喜爱一个敌国来的士子。并且无论是因公还是因私,嬴渠梁都希望他能留下来。卫鞅对秦国一针见血的看法,他约自己比剑时不服输的神态,谈笑间流露的名士风度,吃饭时又与秦人一样的豪爽……嬴渠梁觉得他好像了解卫鞅的一切,又好像什么都不甚了解。他渴望再去了解,却想起卫鞅明早便要离开。卫鞅能看得上秦国吗?他之前为卫鞅分析秦国优点时条理清晰言之凿凿,现在自己却有些不确定了。


   

  “渠梁……渠梁会一直等着先生。”


   

  他坚定道。


   

  ·


   

   19.有那么一刹那,卫鞅几乎就要反握住嬴渠梁的手,迎着他真诚的眼睛,发自肺腑地说一句:“我一定。”他可以断定,面前的年轻储君就是自己想要投身的那种君主:临危不惧、慧眼辨人、沉静深远。他会百分百地给予自己信任,在背后支持自己放手行政,甚至不在乎未来缺失在历史长河中。仅仅一天时间,卫鞅就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归属感,一种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并肩作战的紧密的联系,似乎天生就在血液中流淌一般。


   

  只是理智在这一天里终于发挥了作用。然而卫鞅并不能彻底冷静下来,便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深深握住了嬴渠梁的手。他凝视着对面人,笑道:“我与公子若是有缘再会,即便是排尽万难也要来到秦国,只希望那时,公子可不要忘记我。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的眼睛亮的似乎要流出什么东西,最终他眨了眨眼,也笑道:“此时一诺,今生必践!”


   

 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,卫鞅拉着嬴渠梁就回到了帐中,接着不顾拦阻地吹灭了桌角的小灯,在黑暗中边摸索着自己的床边道:“你也该休息啦。”


   

  突然,他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,接着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:“先生白衣,在黑暗里可是分外显眼哦。”


   

  ·(自由想象)


   

 20.嬴渠梁是习惯了早起的,醒时天光尚未大亮。他放轻了动作穿衣洗漱,直至用早饭时,才把卫鞅叫起来。


   

  “鞅从未过过如此‘饭来张口’的日子。”闻见了满室香气,卫鞅因刚被叫醒,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。他没有可换的衣服,因此只是整整衣襟,对着铜镜束了个简单发髻,就投身进了大饼与疙瘩汤的海洋里。


   

  疙瘩汤冒出的白气飘飘忽忽地转,热乎的饼子散发出厚实的麦香,卫鞅坐在一旁大快朵颐。明明是在战场上,嬴渠梁却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。


   

  “先生好像很喜欢秦菜,”嬴渠梁又给他递了一块饼子,忽然好奇道:“先生平时里在魏国吃些什么?”
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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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21.“世间之物,均可入我腹中。”卫鞅对他眨眼笑道,“卫鞅自幼环游天下,遍尝各地风物美食,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秦菜这般厚实、坚韧的吃食。锅盔填饱饥腹,秦酒烫开肺腑,苦菜肥羊正适开怀畅谈。可惜卫鞅先前一直没有来过秦国,直到昨日才有这般品尝荣幸。”


   

  “这也是秦国卑薄之处,竟然无法在各国开设秦店,使天下人尝遍我大秦美食。”嬴渠梁声音渐渐变低,漫不经心地咬了口饼子,凝视着卫鞅的眼睛色彩黯淡了几分。


   

  “卫鞅或许现在并不能帮助什么,但我相信在公子的统治下,秦国必定会一鸣惊人。”卫鞅真诚道。


   

  嬴渠梁点点头,刚要说什么,景监忽地闯进了帐来,先是惊奇地环视一周,然后笑着说:“参见公子,你们竟然真的在一起睡啦?我还以为是听得什么谣言呢……”


   

  卫鞅眉角一抽,不由自主地看向嬴渠梁。后者镇定地保持着储君的风范,道:“什么事?”


   

  “接先生回去的队伍到了。”景监说。卫鞅卷起帐帘向外遥遥望去,果然看到一堆红尘自战场那头慢慢卷来。


   

  “这么快……”卫鞅喃喃道,第一个反应却是把剩下的锅盔都填到了嘴里,顺带着猛喝了一口霍菜汤。嬴渠梁满含笑意的声音在热气中飘来:“吃不了大不了带过去几个。”


   

  “不必。”卫鞅摆摆手,然后深吸一口气,盯着地面缓缓起身。即将出帐的时候,嬴渠梁从后面拉住他的手,接着耳边一阵温热的呵气声,“先生莫要忘记我所说的话,无论何时,秦国的大门都为你敞开。


   

  卫鞅仰望着碧蓝的天空,悄悄地将眼泪流回去,半晌才回头看着嬴渠梁。他们的距离近的几乎贴在一起了,这让他不由回想起昨夜灿烂月光下御剑共舞的时刻。他静静地凝视着他,几乎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后,才轻轻笑道:“公子等我。”
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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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22.“好,我等你。”


   

  嬴渠梁站在营寨门口,目送着那点白色流进红色的敌方大营里消失不见。久久没有移开目光。景监第三次叫他时,他长长地最后望了一眼,然后整顿衣裳,握紧剑柄,转身投入到黑色洪流之中。率领着千万秦军一同喊响号子,如往常般开始了一天的训练。只是休息时,偶尔目光会忍不住飘向魏军的方向。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,好像什么都没变,又好像什么都变了。一颗种子被种下,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。


   

  时孝公见商君,大喜曰:“君来也!”


   

  后世史官对这句话有各种解释。主流解读是孝公久闻商鞅大名,故出此语;也有解读是秦孝公与商鞅之前就已经认识。各种通俗小说显然偏爱后者,为此写出各种或正经或狗血的桥段来。历史的真相已经埋没于风沙中,但没有关系。卫鞅日后会是嬴渠梁的左庶长,会是他的大良造,他的商君,他的变法执法大臣,他后半生的肱股与知己。而他们结缘,从此刻起。


  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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